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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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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百年未曾踏出這方寸之地了,實在是心癢。百年前朝良將她從九死一生裏救了回來,便一直讓她安心待在這裏哪兒也不能去。她發誓自己往前從未見過他,卻不知他為何會在那個雨夜出現。

每每想起那個雨夜,九知就會覺得心口的那道劍傷在隱隱作痛,當年長離那一劍刺得又狠又準,加上她才從極之淵逃出來,避也來不及避,被魔劍令荒當胸刺了個通透,她拼了命地逃離那夢魘般的宮殿。八荒都尚在戰亂中,雨夜裏每走一步都能踩到森森白骨,她幾乎都快見著牛頭馬面來領她去見十殿閻羅了,驚雷炸開時灰衣神君恰到好處的出現,將她從瀕死的邊緣拉了回來。

她醒來後,這灰衣神君不由分說地灌了她一碗湯,好喝是好喝,酸甜可口的,她萬念俱灰中又生出一些對這世道的感動來,便問他名號。八荒這樣亂的時節,自然是英雄輩出,神君下界來渡世無可厚非,結果神君說:“我不渡世,我來渡你。”

這分明就很是登徒子了,九知覺得這個神君十分不正經,但她心力交瘁,理不清為何這神君要來救他,也不再管這件事情。

在她印象中神君都該是十分繁忙的,每天操心著八荒眾生的大小事宜,比如那大荒之中湯谷之內的巨木扶桑上棲息著的三足金烏是個不省事兒的二世祖,動輒便罷工偷溜去玩,導致八荒的作物顆粒無收,許多吃素的宗族迫不得已逼著自己吃肉,更加劇了八荒之間的動亂。無可奈何天帝便讓司戰的東君挑起了每日駕車的擔子。好在東君是個很靠譜的神君,每日兢兢業業嚴格按照要求駕著烈日車轅環游八荒一周,但吃素的那些宗族吃肉吃上了癮,也改不過來了。

這神君這樣閑,怕也是個二世祖吧,九知這樣想,又喝了他遞來的第二碗酸棗湯。

不過這二世祖神君煲湯的手藝還挺不賴的。

後來她便發現了,這二世祖神君不僅僅會煲湯,他甚至對園藝還有所造詣,甚至特地去蠱尾山搬了棵酸棗樹回來,九知看著他折下酸棗樹的樹枝插入土中,每日悉心澆水施肥的,絲毫不覺得手生。

朝良君曾滿意地看著眼前這片酸棗林,含笑道:“不如這座山頭便叫酸棗山吧。”

這二世祖神君長得雖好看,起名的功夫卻不佳,九知嘖嘖想到,真是占山為王的典型啊。

但這酸棗山□□穩,時常會讓她有隱隱的擔憂,比如長離那樣想她死,竟然在這百年裏都不曾找過她麽,她還想去湯谷看一看那傳說中掛著太陽的巨木扶桑,聽說那扶桑上至天,盤蜿而下屈,通神、人、冥三界。

她是很想活下去,但若餘生只能在這方寸大的地方度過,那更是生不如死。

是以她用極其熱烈的眼光看著朝良,期盼著他能松口,但朝良仍舊是一口否決了她:“不能。”

九知揚起了眉,憑空生了怒意:“你以為你救了我,我這條命便算是你的了嗎?”

說著她將青田核塞進了衣服裏,蹭蹭蹭沿著樓梯下了屋頂,朝良聽到她在屋檐下嘟囔了一句:“誰稀罕!”

眼見著陶吳的婚期快近了,九知終於尋了個朝良洗澡的空當從酸棗山溜了出去。

東極山離酸棗山不遠,但她失了修為不能禦風,腳程極慢,所以攔了只滅蒙鳥托她捎帶一程,滅蒙驕傲地抖了抖青色的羽毛,讓她爬上到自己的背上,便展翅朝東極山飛去。

路途間滅蒙看她抱著一個紅布裹著的東西,便問道:“聽聞東極山近日有喜宴,閣下是去給份子錢的?”

九知點了點頭,突然想起陶吳這一成親指不定就是妻管嚴了,往後來酸棗山找她喝酒聊人生的日子便不多了,就有些傷感。

滅蒙轉過頎長的脖子,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有些了然地說道:“啊,我知道了。”

九知還未問她知道了什麽,她便做出一副過來人的神情:“這些都是很正常的,年輕人嘛,往後日子還長,不要對人生失去了希望啊。”

她這麽說的很有道理,九知遂點頭道:“我也是這樣覺得,縱使他成親了,我們也是可以做朋友的,總不至於娶了媳婦兒連朋友都沒得做了吧,多謝你寬慰,我沒事,真的沒事。”

滅蒙又道:“你這樣想很好,但還是不要壞人姻緣,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樣西天的伽藍是定然不會原諒你的。”

九知對滅蒙這番話懵懵懂懂,但壞人姻緣這個是很不好的,也附和了幾聲,眼見著東極山近了,滅蒙將她在一棵彎腰柳旁放了下來,便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九知抱著被紅布裹好的青田核去尋陶吳,但尋遍了大半個東極山也未找到,這月上梢頭了,最後才在一汪泉水便找到了陶吳,已是大醉的模樣,看樣子已經吐了好一會兒。九知捏著鼻子拎著他的後衣領把他拖到了一處幹凈的地方,陶吳才稍微清醒了一些,皺眉看她:“九知,你怎麽出來了?”

九知就地盤腿坐下:“你還說,喝酒都不來尋我,都是要娶媳婦兒的人了,稚英不管管你?”

按照八荒間婚儀的習俗,新娘子在成親前的七日是不能與夫君見面的,九知想陶吳與稚英大約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才想要借酒解一解相思愁。

陶吳撐了撐身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木樁上,傻憨憨地笑,“稚英啊,我終於娶到她了。”

九知有些受不了他這麽膩歪:“是是是,圓滿了吧?”

“那是自然,”陶吳樂呵呵地,“我活了這麽久,與天地同壽的年紀,幹了那樣多驚天動地的事情,這算是我最快活的一件。”

“快活也該知道個節制。”她走過去把他架了起來,準備把他扶回去,免得成親前還受涼,卻聽到陶吳問她:“九知,我這是圓滿了,那你呢?”

九知不明所以地反問了一聲:“什麽?”

“你還有想做的事情嗎?”

她搖頭:“沒有,我哪裏還有什麽想做的事情。”

“你死了八次,就不想去把這些債都討回來嗎?”

陶吳的話像是混了冰的水,當頭澆下讓她渾身一僵,真是透心涼,九知停了下來,問他:“你說什麽?”

有些事是她早就封存起來的記憶,刻意不去想,正如帶著面具的臉,越是企圖遮掩便於是欲蓋彌彰。

陶吳確實是喝醉了,說話也不過腦子,開口便道:“你不想去找長離報仇?”

九知霎時臉色一變,將他推開來,手間一幻,青色光芒乍現,竹玉杖便握在手中,攜風襲去卡在他喉間,磨牙切齒,殺人吮血的森寒:“你說誰?”

陶吳的酒意似是被抵在喉間的竹玉杖給驚醒了,他涼颼颼地瞥了九知一眼:“你看,你平日雖然不提,但你還是記著從未忘過,你這樣不好,對你不好,對別人也不好。”

她咬著牙道:“我與長離之間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憑什麽管?”九知推了他一把,陶吳踉蹌著往前走一步,嗓子裏像是被什麽哽住,九知壓低了聲音:“我不想同你吵,你走吧。”

陶吳深深地看了九知一眼後,腳步蹣跚地往回走,待到再也看不到陶吳身影時,九知才捂著胸口慢慢蹲了下來。

情緒在胸臆間的翻湧生生牽扯出疼來,待到月上梢頭,才漸漸有些好轉。

九知撐著膝蓋站了起來,覺得自己需要醒醒神。

這樣想著,她走到了泉邊,擡腳踩空就墜了下去。瞬間鼻息與耳內都被冰冷的泉水灌滿,她閉著眼,任由身體漸漸浮起。

泉水本是清甜的,卻慢慢有些變了,九知猛的探出了頭舔了舔嘴唇,香冽的氣味讓她腦子一懵。

她從未這樣醉過。

那一池的泉水都成了酒,活脫脫賽過瑤池,怎麽喝都喝不夠,九知將手臂撐在泉水邊,自顧自地笑。恍恍惚惚間一抹袖角闖入眼來,她順手就拿來揩了眼角的酒。

入耳是喜怒不辨的一聲:“你在做什麽?”

這聲音聽著甚是耳熟,九知唔了一聲:“朝良君?”她扯著他的衣袖把他拉了下來,他就蹲在泉邊,看她用手臂撐著臉,天真無邪的笑,眼睛彎彎賽過了盈盈的月:“這百年來,我似乎還沒對你道過謝。”

“你也知道。”她已經醉得看不清他的臉,但能聽出他的聲音很是寡淡,九知咯咯笑道:“且我也未曾說過要報恩,你是不是覺得我挺狼心狗肺的啊?”

“還行。”他的袍子落進了水裏,被染成更深的灰色,朝良向她伸出一只手來:“好了,上來吧,我們回去了。”

她沒有理他,卻也扯著他的袖子不放:“你就不怪,我為何不知恩圖報?”

“我救你是舉手之勞,並不圖你回報,”他說,“還是說,你希望我會用恩情這個詞來牽扯住你?”

“不……不要……”

很微弱的一聲,九知放開了他的袖子,又在沈進泉水裏,月光將池底都照得泛鱗光,像有什麽蠢蠢欲動,要破土而出。

最後的有句話她也不知他聽未聽見。

“我曾被報恩羈絆住,到最後才幡然醒悟,所以我……”

次日九知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了。

宿醉後的頭疼欲裂讓她繃緊了頭皮,一邊揉著額角一邊睜開眼,朝良正好推門而入,手裏端著一碗白粥,看她起來了,十分自然地對她說道:“來,把粥喝了。”

九知打量了一下周圍,卻發現並不是自己所熟識的,目瞪口呆地看朝良端著白粥越走越近,她試探著開口問道:“這裏是……”

“昨夜你醉了,渾身都是酒氣,便宿在了陶吳這裏。”

聽他這麽說九知立馬低頭去看,果然,原本的衣服都不見了,身上穿的衣服領口處繡了一朵花,想來是稚英的衣服,穿著還挺合身。她接過他遞來的白粥,喝了兩口,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擡頭問朝良:“誰給我換的衣服?”

朝良在床頭坐了下來:“我給你換的。”

九知一口白粥噴了出來,朝良往旁邊一避,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九知額間青筋一跳:“你幫我換的?”

“嗯,”朝良面色不改,在她即將爆發時又說道,“稚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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